森林作为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具备粮库、钱库、水库、碳库功能，对保障粮食安全、实现共同富裕以及应对气候变化至关重要^[1–3]。然而，由于林业生产周期长、经营维护成本上升且预期收益低，林农营林积极性普遍不高，金融服务林业的意愿也普遍不足，导致部分地区林业产业发展缓慢，森林资源退化问题突出^[4,5]。因此，如何提升林业经营水平，充分挖掘森林在生态、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多重效益，成为政府部门和学术界关注的重要科学和现实问题。

为了发挥森林的生态功能和经济价值，近年来，一些林业大省陆续对林业经营模式进行新的探索。其中，浙江安吉竹林碳汇共富项目构建了独特的以碳汇收储交易为基础的“共富”新模式，具有创新性和代表性。本文系统地分析了安吉竹林碳汇共富项目的运营模式和实施成效，总结了其长期可持续性面临的挑战，并提出针对性的对策建议，旨在为巩固项目成果、推动其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提供借鉴经验。

浙江安吉有“中国第一竹乡”的美誉，其竹产业是传统优势产业，拥有毛竹林86.3万亩。然而，由于近年来劳动力成本持续快速攀升、环境保护政策持续趋紧，竹产业经历了断崖式下滑。2018-2021年，全县竹业总产值从峰值255亿元下降至154.2亿元，无人经营的退化竹林面积更是超过20万亩。为了有效保护和高效利用竹林资源，安吉创新性地提出了竹林碳汇共富项目。

安吉竹林碳汇共富项目于2022年启动，计划为30年，其中包括5年的建设期和25年的运行期。该项目建立了“林地流转-碳汇收储-基地经营-平台交易-收益反哺”的全链条体系，以及“企业+合作社+林农”的经营模式和利益共享机制，形成竹林碳汇收储交易共富经验模式。安吉竹林碳汇共富项目的运营模式如图 1所示：

图1  项目运营模式

项目运营主要分为五个步骤：第一步，在村集体层面成立股份制毛竹专业合作社（简称毛竹合作社）。考虑到并非全部村民都有毛竹林，遵循权属人收益原则，将拥有毛竹林承包经营权的村民聚合起来，组建毛竹合作社。第二步，安吉两山生态资源资产经营有限公司（简称两山公司）^①收储竹林碳汇。依托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将林农的林地经营权流转给毛竹合作社，毛竹合作社再将林地经营权流转给两山合作社。第三步，两山公司以林地经营权为质押，向国家开发银行和商业银行申请贷款，集中抱团争取低利率、长期限、额度大的绿色信贷，募集资金110亿元，占总投资79.63%，另有项目资本金28.14亿元，占总投资的20.37%，由两山合作社自筹解决。第四步，获得贷款后，银行将款项发放给两山合作社。两山合作社将林地经营权流转资金和项目运营经费转交给毛竹合作社，委托毛竹合作社来负责经营竹林。毛竹专业合作社作为主要运营实体，致力于竹林经营，涵盖竹材、毛料和竹笋的开发，同时推动林下经济和乡村旅游等项目。第五步，毛竹合作社将林地经营流转金通过乡镇、县共富办入股碳汇强村富民集团，将林权流转金转化为共富股本金。强村富民集团将股本金投资到小微产业园区等产业以获得投资收益。

在利益共享机制方面，经营毛竹林的收益方面，竹林产品的收益（包括竹材、毛料和竹笋）全额分配给林农，毛竹专业合作社的成员将获得全部竹林收益，按竹林基数分红。而林下经济和生态旅游的收益则归属毛竹专业合作社所有。竹林碳汇则被储存在两山合作社的竹林碳汇收储交易平台上。购碳企业可透过该平台购买碳汇，所得的碳汇收益将归属于两山合作社。此外，投资收益方面，强村富民集团按照股本金的6%的投资回报给毛竹合作社。毛竹合作社将投资收益的一半作为给林农的分红，另一半交给两山合作社，用来偿还银行贷款。村集体经济组织可以获得共富股本金带来收益的二次分配权。因此，两山合作社将利用碳汇收益和投资收益（占股本金的3%）来偿还银行贷款。由此，竹林碳汇共富项目建立了资源资产入股，拿租金、挣薪金、分股金的“两入股三收益”农民利益联结机制。

安吉竹林碳汇共富项目在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方面均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首先，成功建立了股份制合作社，林区基础设施水平显著提升，为竹产业高质量发展创造了良好条件。安吉成立了股份制毛竹专业合作社，林农依据竹林基数入股，股份计算方式为先计算毛竹产量及利润，然后以单个农户的利润占总利润的百分比作为股份。这种基于生态资源的股份量化方式相较于传统的面积或人头量化相比更具经济效率和公平性。此外，毛竹合作社还在两山公司的投资和指导下，进行一系列基础设施建设，包括森林质量精准提升工程、林防灌溉系统提升工程、竹林碳汇监测体系工程、林道改造提升工程、毛竹（笋）初级加工点建设工程等五大工程，从而使得林区基础设施水平得到明显提高。股份合作社的成立和基础设施水平的提升为竹林的进一步开发创造了条件。

其次，促进了林下经济和生态旅游的蓬勃发展，实现了一二三产融合发展的良好局面。项目区大力发展林下经济，涵盖菌菇、笋竹、黄精等多种森林蔬菜和中药材的林下种植模式。同时项目区还建设了观光民宿、观景平台、漂流基地等设施，吸引游客参与挖笋、菌菇采摘、野果采摘体验等活动，推动生态旅游的快速发展。通过不断促进产业融合发展，实现了从生态资源到生态资产再到生态资本的成功转型，为当地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此外，显著提高了林农和村集体的收入水平，助力实现共同富裕目标。项目构建了“企业+合作社+林农”的利益共享机制，林农和村集体可以获得“保底收益+投资效益分红”的双重收益。具体而言，林农能够分享竹林、毛料和竹笋的全部收益，并按照竹林基数进行公平分红。此外，所有村民还能够通过村集体经济组织共享共富股本金带来的收益的二次分配权。毛竹合作社能够获得来自林下经济和乡村旅游的额外收益。此外，林下经济和生态旅游的发展也为当地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进一步促进了收入水平的提升。

最后，竹林可持续经营水平得到全面提升，有效推动了退化竹林的恢复。项目区开展了竹林高效经营促汇、退化竹林恢复保汇、竹阔混交改培增汇、竹林持续经营稳汇等一系列生态工程，充分发挥竹林生长周期短、固碳能力强的优势，进一步提升了竹林的长期生态效益和碳汇能力。

尽管安吉竹林碳汇共富项目在促进竹林产业升级、增加林农收入以及恢复竹林生态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该项目的长期可持续性还面临如下三方面的主要挑战：

首先，项目稳定运行的关键在于碳汇强村富民集团的投资回报率长期维持在不低于6%的水平，这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具有一定难度。目前强村富民集团主要投资小微产业园区和职工公寓，并计划投资县外物业，然而，近年来房地产市场呈下行趋势且未来前景不明朗，可能导致投资回报率下降和不稳定。由于两山公司的前期还款能力主要依赖投资收益分红，若碳汇强村富民集团无法实现预期回报率，将直接影响两山公司的还款计划，还可能影响林农分红，从而引发合同纠纷。

其次，由于不同收入来源的增长潜力存在差异，利益分配机制有待进一步调整。具体而言，林农所得的竹材、毛料、竹笋等收入增长潜力有限，特别是近年来竹材价格呈持续下跌趋势；毛竹合作社所得的林下经济和生态旅游等收入的增长潜力巨大；若碳汇价格未来达到国际水平，即600-700元/吨，两山公司所得的碳汇收入也将非常可观。因此，在当前利益分配机制下，林农的收入增长潜力有限甚至可能下降，而毛竹合作社和两山公司的收入增长潜力较大，当前利益分配机制在未来在未来可能变得不够公平合理。

最后，毛竹合作社经营面临政府监管加强和对管理者个人能力过度依赖等问题。一方面，随着绿色贷款的发放，政府对毛竹合作社的监管更加严格，尤其是引入了招标审批等一系列制度规程，使得毛竹合作社面临更加复杂的决策困境，不得不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满足政府监管要求。这显著提高了运营成本和运营周期，降低了运营效率。另一方面，当前毛竹合作社的运营状况主要取决于管理者（理事长）的个人能力和其付出的努力程度，具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安吉设有119个毛竹合作社，然而目前仅有约四分之一的合作社运行状况良好，且合作社的运营状况与其管理者的能力高度相关。

为了巩固竹林碳汇共富项目的成效并提升其长期可持续性，本文提出如下三项对策建议：

首先，通过调整投资结构和加强风险管理，提升碳汇强村富民集团的投资能力；同时，通过改善绿色信贷政策，降低投资回报率风险对还款能力的影响。一方面，鼓励碳汇强村富民集团采取多元化的投资方式，探索其他行业或领域的投资机会，减少对房地产市场的过度依赖，以分散风险并提高回报率。同时建立健全风险管理机制，定期评估和监控投资项目的风险情况，并采取相应的防范措施，及时应对市场波动和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引入风险缓冲机制，建立风险基金或储备金，用于应对个别年份贷款难以偿还的情况；同时引入保险、担保等金融工具，为绿色信贷提供更多的保障和支持。

其次，考虑不同收入来源的增长潜力差异，建立长期利益分配调整机制。一是通过改善林道等基础设施以及提升机械化水平，以提高生产效率，增强竹林收益能力，并开发林下经济、生态旅游和碳汇的收入增长潜力。二是鉴于竹林收入增长潜力有限，而林下经济、生态旅游和碳汇收入的增长潜力巨大，鼓励调整相关收入分配机制，例如，在两山公司还完贷款后，将碳汇收益按照一定比例与毛竹合作社、林农共享；同时毛竹合作社发展林下经济和生态旅游时，通过提供定向就业机会和合营民宿、餐馆等方式惠及林农。

最后，通过放松对程序流程的监管力度、提高信息化管理水平、加强管理者培训以及规范的内部管理制度等措施，提高毛竹合作社的经营效率，改善其经营状况。具体而言，面对政府监管加强问题，一是建议政府放松在程序和流程上的监管力度，给予毛竹合作社充分的经营自主权；二是通过建立信息化管理系统，降低监管成本，提高监管效率。针对毛竹合作社经营对管理者个人能力过度依赖问题，一是通过对管理者进行培训和组织学习交流，提升管理者的专业能力和管理水平，二是建立规范的内部管理制度，包括财务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决策流程等，以规范和提高运营效率。

① 两山公司为安吉城投集团全资子公司，通过设立县乡两级两山公司，创新“县级两山公司统筹项目规划、乡镇两山公司着力项目落地”运营联动机制，实现对安吉全县生态资源进行统一规划、统一收储、统一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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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原载于北大国发院《气候政策与绿色金融》季报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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