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为了提升自愿碳市场的规模和效率，更加有效地调动资金以应对气候问题，自愿碳市场的独立治理机构ICVCM提出了高诚信自愿碳市场应具备的五个特征（CLEAN），并建立了碳信用质量的全球统一标准——CCPs。CCPs包含十条原则，旨在为全球标准不一的碳信用机制及方法学设定统一门槛，从而增强碳信用和自愿碳市场的诚信度。ICVCM将会在提高碳信用产品质量和一致性、推进自愿碳市场繁荣发展方面产生重要影响。
自1997年《京都议定书》设立清洁发展机制（CDM）以来，各种碳信用机制（也称自愿减排机制）不断涌现，如核证碳标准（VCS）、黄金标准（GS）、中国核证减排量（CCER）机制等。与CDM类似，这些碳信用机制通常制定并执行一系列政策和标准，包括使用特定的方法学核算减排项目所减少或清除的温室气体数量，审核减排项目及减排量是否符合规定，并为合规的减排量进行签发认证等。然而，不同的碳信用机制各有其特点，Axel Michaelowa等（2019）[1]选取了16个较有影响力的碳信用机制进行对比，发现各个机制在管理主体、减排项目范围、监测和核查方法以及确保可持续发展等方面均有所不同。由于不同机制都按照其自身的标准来确定和核算减排量，因而所签发的碳信用也大不相同，这就使得碳信用产品难以标准化，影响其交易规模的扩大。此外，部分碳信用机制所产生碳信用的真实性、有效性也受到质疑，如英国《卫报》对VCS签发的雨林碳汇项目进行调查，发现该类型的碳汇大部分是“没有价值的”[2]，这给碳信用的需求与价格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甚至对自愿碳市场的发展前景造成了不确定性。
为充分发挥自愿碳市场的作用，推进全球实现净零目标，碳信用产品的质量与一致性亟待提高。当前，已经有一些组织、机构致力于这方面的工作，如国际碳减排与抵销联盟（ICROA，International Carbon Reduction and Offset Alliance）和国际航空业碳抵销与削减计划（CORSIA, Carbon Offsetting and Reduction Scheme for International Aviation）均以各自的标准要求针对不同碳信用机制进行评估，给出各个机制是否符合其标准要求的评估结果，一定程度上为碳信用的需求方提供了参考。
鉴于全球碳信用机制标准众多、各不相同，自愿碳市场诚信委员会（ICVCM，Integrity Council for The Voluntary Carbon Market）推出了碳信用质量全球统一标准——核心碳原则（CCPs，Core Carbon Principles）[3]，并公布了具体评估框架。目前ICVCM重点关注碳信用的供给方面，根据其制定的标准和流程，评估产生碳信用的自愿减排机制及相应方法学是否达到CCPs的要求，并为达到要求的减排机制及方法学贴上CCP标签，表征该机制及其方法学产生的高诚信碳信用是真实的、有效的。当前，自愿碳市场相关各界对ICVCM及其CCPs在提升碳信用产品的诚信度和一致性方面寄予厚望 。
一、高诚信自愿碳市场的特征
自愿碳市场诚信委员会（ICVCM）[4]成立于2021年，是自愿碳市场的独立治理机构[5]，其主旨是提升自愿碳市场的规模和效率，以加速实现联合国应对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目标。ICVCM建立了碳信用质量全球统一标准——核心碳原则（CCPs），确保满足CCPs要求的碳信用是高质量的，以提升碳信用和自愿碳市场的诚信度，增强市场参与者的信心，构建高度透明化、标准化及流动性强的自愿碳市场，从而更加有效地调动资金以应对气候问题。[6]
如前文所述，“没有价值的”的碳信用会给投资者的信心造成负面影响，且在各个碳信用机制标准不统一的情况下，投资者难以识别哪些碳信用产品是真实的、是具有减排效果的。由于碳信用产品质量的不确定性以及自愿碳市场中存在的欺诈交易等问题，自愿碳市场在全球碳中和进程中的作用受到质疑。这些问题使得自愿碳市场的发展之路充满挑战和不确定性。ICVCM认为，提升自愿碳市场规模和效率的关键在于增强其诚信度，而高诚信的自愿碳市场应具备五个特征：具有催化作用（Catalytic）、有益于当地社区和居民（Local）、为落实国家自主贡献目标赋能（Empowering）、具有额外性（Additional）、有益于大自然（Nature-positive）。即高质量的碳信用与高诚信的自愿碳市场应该是“清洁的（CLEAN）”。
第一，高诚信的自愿碳市场应具有催化作用（Catalytic）。诚信度高的自愿碳市场可为产生碳信用的项目有效地调集资金，特别是驱动资金流向发展中国家，挖掘其减排潜力，支持更多减排项目的开发，推动新兴、突破性减排技术创新，产生示范效应，催生大规模减排。
第二，高质量的减排项目应是有益于当地社区和居民（Local）的。高质量的碳信用应为项目所在地社区和居民带来福祉，增加当地社区就业岗位数量，改善辖区内弱势群体的生计，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第三，高诚信的自愿碳市场要为落实国家自主贡献目标赋能（Empowering）。自愿碳市场要为加快落实国家自主贡献和净零承诺起到促进作用，为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提高气候雄心铺平道路，并帮助其超越目标。
第四，高质量的碳信用应具有额外性（Additional）。额外性是衡量碳信用质量的重要标准。这里的“额外性”要求将原本无法获得的资金用于原本无法实现的温室气体清除和减少活动。即如果没有碳信用收入所产生的激励，这些具有减少或清除温室气体排放效果的项目活动就不会发生。
第五，高诚信的自愿碳市场应有益于大自然（Nature-positive）。即高诚信自愿碳市场要对大自然产生积极影响，保护生态系统，特别是森林和自然栖息地，促进基于自然的气候解决方案的推广。
ICVCM的工作围绕提升自愿碳市场的规模和效率展开，并认为自愿碳市场的诚信度得到提升后，交易规模和效率将随之得以提高。ICVCM提出的“CLEAN”五特征是建立高诚信自愿碳市场的目标准则，也是其各项原则（CCPs）以及评估标准不断迭代更新的依据。
二、核心碳原则及其评估要点
为提升各个碳信用机制的一致性，增强自愿碳市场诚信度，ICVCM制定了适用于全球不同自愿减排机制及方法学的评估原则——核心碳原则（CCPs）。CCPs的设计目的是为自愿碳市场建立信任、释放投资，让买家更容易识别高诚信的碳信用，无论它是由哪个减排机制签发的，也无论它是什么类型的，或者它是在哪里产生的。
CCPs分别从碳信用机制和方法学两个层面进行评估：如果某一碳信用机制通过了ICVCM的评审，则为其贴上CCP-合格（CCP- eligible）的标签；若CCP-合格的碳信用机制下的某一方法学通过了ICVCM的评审，则为其贴上CCP-认可（CCP- Approval）的标签。为推进全球气候目标的实现，CCPs框架将会不断迭代更新。下文将介绍的十条核心碳原则（CCPs）及其评估要点由ICVCM于2023年7月最新发布。为确保国际自愿碳市场的一致性，ICVCM当前评估框架中的部分要求沿用了国际航空业碳抵销与削减计划（CORSIA）的评估标准。
CCPs的十条原则分为管理要求、排放影响、可持续发展三个方面。其中，管理要求包含四条原则，都是针对碳信用机制的；排放影响也包含四条原则，两条针对方法学，另外两条对碳信用机制和方法学都有要求；可持续发展包含两条原则，其中一条仅针对方法学，另一条同样对碳信用机制和方法学都有要求。
（一）管理要求（GOVERNANCE）
1．有效治理（Effective governance）
碳信用产生标准应具备有效治理机制，以保障其透明性、问责制、可持续改进以及所签发减排量的总体质量。
碳信用机制除应满足CORSIA的相关标准要求外，ICVCM的评估要点还包括：（1）拥有一个由独立董事组成的董事会，并根据健全的章程，负责机制的组织与运营。（2）发布年度报告，内容包含碳信用机制相应组织过去一年的收入、支出和净资产，并概述该组织的使命、主要计划、活动以及相关治理情况。（3）具备适当的流程以确保机制所属组织的社会和环境责任的实现。（4）建立健全的反洗钱、反贿赂及反腐败程序。（5）碳信用机制还需建立健全、透明的利益相关者意见及问题沟通的渠道，以及解决问题或申诉的流程。
2．可追踪性（Tracking）
碳信用机制应运用登记系统来唯一地识别、记录和跟踪减排活动和碳信用的发放、流转，以确保碳信用的安全性和明确性。
碳信用机制除应满足CORSIA的相关标准要求外，ICVCM对可追踪性的评估要点还包括：（1）要明确记载碳信用的注销实体以及使用目的。（2）要有纠正错误发放并进行调整的操作程序和责任主体。
3．透明性（Transparency）
碳信用机制应提供减排活动相关的、透明的且通俗易懂的信息。相关信息的电子版本应该是公开的，且非专业人士可以理解其内容，从而使得减排活动受到公众监督。
碳信用机制除应满足CORSIA的相关标准要求外，ICVCM对其透明性的要求还包括：（1）公开信息中应包含ICVCM所要求列示的各项内容。（2）除已公开信息外，应具备相应流程确保网站或注册登记机构缺失的部分信息（如涉及隐私或数据保护限制的信息）在被要求提供时，此类信息与其他相关信息一同公布。
4．可靠、独立的第三方验证与核查（Robust independent third-party validation and verification）
碳信用机制应确保减排活动由独立的第三方机构进行有效的验证和核查。
除应满足CORSIA的相关标准要求外，ICVCM的要求还包括：（1）独立第三方验证和核查机构自身应通过国际标准的认证。（2）具备管理独立第三方验证和核查机构的办法和流程。
（二）排放影响（EMISSIONS IMPACT）
1．额外性（Additionality）
减排项目中温室气体排放的减少或清除应是额外的，即如果没有碳信用收入所产生的激励，这些排放的减少或清除就不会发生。
额外性要求只针对方法学。减排项目首先要满足CORSIA中关于额外性的标准要求。此外，ICVCM对额外性的核心要求是“提前考虑”，即在减排项目注册之前，就已经将可能产生的碳信用收入纳入考量，且项目业主方要提供相关的证明文件。ICVCM给出了提供证明的不同可选方式。
2．持久性（Permanence）
减排项目中温室气体排放的减少或清除应具有持久性，或者在出现逆转风险的情况下，要采取措施应对这些风险并对逆转进行补偿。
持久性要求只针对方法学。这里逆转风险指的是已经计量的减少或清除的温室气体又重新排放至大气中，如林木发生火灾等。除CORSIA的相关要求外，ICVCM对持久性提出时长要求，即具有逆转风险的项目要求至少40年的监测和补偿期。另外，ICVCM正在考虑未来将要求更长的监测和补偿期（如100年）。
3．碳信用的可靠计量（Robust quantification）
应根据保守性原则，基于全面、严谨的科学方法，对减排活动中温室气体排放的减少或清除进行可靠计量。
本项要求既针对碳信用机制又针对其方法学。在对机制的评估中，除应满足CORSIA的相关要求外，ICVCM要求碳信用机制应该建立操作流程来检验、更新、改进现有的减排量核算方法。对方法学的评估中，ICVCM要求在核算减排量时应运用保守性原则以确保其可靠性。
4．无重复计算（No double counting）
减排项目中温室气体排放的减少或清除应当仅计量一次，避免被重复计算。重复计算包括重复申请、重复发放和重复使用。
本项要求既针对碳信用机制又针对其方法学。对于碳信用机制，ICVCM要求其具备防范重复计算的机制设计。对于方法学，ICVCM认为，若可再生能源项目已申请可再生能源证书（如绿证），该项目再提出减排量申请，则属于重复申请的范畴。
（三）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
1．保障且利于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 benefits and safeguards）
碳信用机制及方法学应具有明确的指导、措施和合规程序，以确保减排活动符合或超越在社会和环境保障方面所确立的行业最佳做法，同时产生积极的可持续发展影响。
除应满足CORSIA的相关标准外，ICVCM的要求还包括：（1）对项目可能产生的环境与社会风险进行评估。（2）对项目所在地居民、社区及文化传承方面的影响进行分析、并要求与各利益相关方进行磋商，以保障或提升他们的权益。
2．对净零转型具有积极贡献（Contribution towards net zero emissions）
减排项目的技术水平或碳排放密集程度要与本世纪中叶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目标相一致，即项目不存在温室气体排放固定在某一水平而不能减少的情况。
该要求只针对方法学。ICVCM指出不符合CCPs要求的几类项目：（1）直接导致化石燃料开采增加的项目（如煤矿采集项目中甲烷的回收利用，项目自身就在进行化石燃料的开采）；（2）与燃煤发电有关的项目；（3）除支持国家能源转型的新型燃气电力外，涉及其他化石能源电力生产的项目；（4）只使用化石燃料的公路运输相关项目。
三、总结与展望
ICVCM提出的高诚信自愿碳市场应具备的五个特征——“CLEAN”，为碳信用及自愿碳市场的发展提供了方向性指引，同时ICVCM提出的CCPs标准要求为各个碳信用机制及其方法学相关要求划定了最低下限。与ICROA和CORSIA相比，ICVCM不仅对碳信用机制总体进行评估，还同时审核其方法学，相关评审工作更加细致、深入。为保持一致性，ICVCM当前的评估框架中保留了CORSIA的评估标准，但ICVCM的评估要求比CORSIA的更多、更严格。
此外，ICVCM不仅提出了十条CCPs标准，还制定了每条标准针对减排机制、方法学的具体评估要求，并将各条标准、要求在其官方网站公开发布。明晰的碳信用质量门槛使得碳信用需求方更容易了解所购买的产品达到哪些标准，降低其筛选碳信用产品的成本，增强对自愿碳市场的信心；透明的标准及审核要求使得碳信用的供给相关方，即碳信用机制运营方，可以更加明确自身完善提升的方向，这增强了提高全球碳信用质量和一致性的可行性。
据ICVCM官方网站发布的信息[7]，2024年4月初，美国碳抵销储备（ACR）、气候行动储备（CAR）和黄金标准（GS）已通过审核，成为CCP-合格的碳信用机制。这意味着这三个碳信用机制满足了CCPs的相关要求，包括有效治理、透明度、可追踪性以及严格的第三方独立验证和核查等方面的标准。未来，这些减排机制下的方法学通过ICVCM评估后，所产生的碳信用可以贴上CCP标签。同时，ICVCM还在审核其他碳信用机制，如核证碳标准（VCS）等，预计最迟在5月进行管理委员会审议。目前，碳信用产品主要通过场外交易进行现货买卖。然而，为了满足CORSIA（国际航空碳抵消和减排计划）成员航空公司抵销其温室气体排放的需求，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已经推出了标准化的碳信用期货合约，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自愿碳市场的发展。CCPs将进一步提升碳信用产品的质量和同质化程度，为碳信用产品的场内现货交易和期货市场的规模化发展铺平道路。
[1] Axel Michaelowa, Igor Shishlov, Stephan Hoch, Patricio Bofill, and Aglaja Espelage. Overview and comparison of existing carbon crediting schemes,2019. https://perspectives.cc/.
[2] https://carbonherald.com/the-guardian-investigation-of-verra-carbon-offsets-shows-90-are-worthless.
[3] ICVCM. Core Carbon Principles (CCPs) and Assessment Framework. https://icvcm.org/wp-content/uploads/2024/02/CCP-Book-V2-FINAL-6Feb24.pdf.
[4] 由TSVCM，Taskforce on Scaling Voluntary Carbon Markets，演变而来。
[5] ICVCM的管理委员会是其核心领导机构，管理委员会由22名成员组成，这些成员是主要利益相关群体的代表，包括碳市场技术人员、可持续金融、非政府组织、《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相关专业人员，以及监管事务、企业部门、科学和学术界、减排项目相关社区和土著人民的代表。
[7]https://icvcm.org/news-and-insights/.
作者 吴明华为北大国发院宏观与绿色金融实验室高级研究专员。作者感谢北大国发院宏观与绿色金融实验室副主任何晓贝博士对本文的建议。
本期原载于北大国发院《气候政策与绿色金融》季报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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