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淑玲
北京绿色金融协会副秘书长、
北京绿色金融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顾问
一、 农业领域公正转型表现形式
公正转型概念最先是由加拿大工会提出，是指在实现环境目标的过程中要同时注意劳工权益的保护，做好环境保护与就业之间的平衡。伴随着2010年被正式纳为《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16 次缔约方会议（COP16）讨论议题，公正转型在全球应对气候变化谈判领域逐渐取得共识。为补偿发展中国家因气候变化造成的损失，2022 年COP27成立“损失与损害”基金，标志着公正转型发展取得突破性进展[1]。
公正转型是指在低碳转型过程中，最小化转型活动可能带来的对公司员工、客户/消费者、供应链及相关社区/地区等主要利益相关者的负面影响，以保证转型活动的公正性。农业领域利益相关者包括产业链中一类特殊群体即农户。
职工
随着转型工作推进，有些农业公司可能倒闭，有些农业岗位可能消失，农业企业内部职工将会面临下岗。
目前我国农业企业基层员工数量多且素质低，人员流动性大。转型后的农业企业机械化程度变高，对于人员素质将有更新、更高的要求，一些不能满足要求的员工会被淘汰；对于人员数量要求会降低，用工人数供大于求，农业工人工资将会走低。
农业企业应该给员工创造更多的培训机会，既能使得员工素质能力与企业发展方向保持一致且相互匹配，同时也能鼓励员工适应低碳转型带来的不稳定性。
供应链和农户
农业企业在转型过程中，会加强供应链温室气体范围3排放管理，逐渐提高对包括合作农户在内的供应商碳排放管理要求。
我国农业以小农户为主体的分散化经营仍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小农户对低碳生产方式认识不足，缺乏积极性。养殖农户大多采用传统养殖方式，在养殖废弃物处理上投入少，甚至根本没有投入。种植农户往往较其他农户面临更严峻的生态制约，只施用化学农药防治病虫害，而忽视土壤等深层次问题。很多农户难以满足上游企业的供应商管理要求，可能面临收入下降的风险。加之农村社会保障体系不完善，农户在失去传统农业收入后可能面临较高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政府或农业龙头企业要培育扶持一批装备精良、技术先进、管理规范的专业化服务组织，为农户提供全方位的农业科技服务，推动农业技术的创新和推广，鼓励农民参与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
客户和消费者
农业企业向绿色可持续方向转型，推动建立与推广农业绿色生产方式，减少农业与食物生产的生态足迹，可能短期内会带来粮食产量减少或食物营养损失。农业转型升级同样需要大量资金和设备投入，相应会提高食物生产成本，进而会增加消费者食物购买成本。气候变化也已经开始破坏粮食安全、影响作物产量，使某些地区的畜牧业生产力下降和某些地区农业病虫害风险增加。气候变化产生的危害是长期的、深远的。
我国食物总体供需不平衡，部分农产品供需短缺明显。食物总体自给率呈现持续下降趋势，如果没有农业科技的重大突破，2030年粮食自给率将不足85%[2]。我国人口营养不良现象不容忽视，贫困农村婴幼儿营养状况整体不佳，小学生贫血比例达33%[3]。
农业领域既要消解气候变化的长期影响，也要避免转型在短期内的负面影响。要将“确保所有消费者（或客户）在任何时间点能买得到且买得起富含营养物质的数量充足的粮食”作为转型首要的核心目标之一。
社区和地区
农业转型能够促进农业结构调整和规模化经营，有利于发展高效农业。但是，农业转型会带动新型社区建设，将对传统社区形成冲击。
受传统习惯影响，我国广大农户的生活习惯相对封闭，传统社区生产生活成本相对于新型社区要低，社区居民参与建设新型农村社区的积极性整体不高。
在推动农业转型过程中，要重视新型农村社区建设，政府或农业龙头企业要适度分摊社区转型成本。根据农村的自然环境和人文历史传统，建设一种既满足现代农业转型要求，又保存着优秀传统文化印记的新型社区。
二、 农业领域公正转型两大关注要点
一是要覆盖整个农食系统
农业领域映射到国民经济行业，通常是指A门类即农业生产商。农食系统的环境足迹主要来自供应链中的生产端，即农业生产商。在我国，大多数农业生产商是中小企业，甚至为农户，转型意愿和转型能力相对较低。此外，小农户分散经营碳排放不集中，核算、评估和处理成本较高，行政管理效率低下。根据金融智库Planet Tracker食物系统数据库显示：农业生产商外源资金只占整个农食系统外源资金总额17%，利润仅占整个农食系统利润总额13%[4]。农食系统60%外源资金提供给食品制造商，食品制造商对来自金融部门的转型要求最敏感。农食系统47%利润被食品零售商和食品服务商占据，食品零售商和食品服务商具有转型的资金实力，对消费者的低碳消费偏好最积极。因此，农食领域供应链范围3排放管理显得尤为重要，通过食品制造商、零售商和服务商推动上游农业生产商碳排放管理效率更高。农业公正转型问题探讨要能覆盖整个农食系统，不仅要包括农业生产商，更要重点关注食品制造商、零售商和服务商。
农食系统包括原辅料/设备生产商、农业生产商（如耕地生产者、动物蛋白生产者和配料生产者）、食品制造商（食品与饮料）、食品零售商和食品服务商。大型农业生产商通常同时经营贸易，很多大型食品制造商开展批发和零售业务。农食系统产业链各主要环节与我国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代码对照如下，见图1所示。
图1 农食系统产业链条与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代码对照图
来源：作者编制
二是要主抓农业龙头企业
在我国，农业龙头企业肩负着带动农食系统转型的重任。龙头企业通过引入新技术、整合系统资源、提供技术咨询等各种手段，促进农业生产的现代化转型，从而推动整个农业产业升级。我国农业龙头企业带动模式已运行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正准备进一步推广应用。2021年，农业农村部印发《关于促进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做大做强的意见》，进一步明确龙头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定位，并提出增强龙头企业绿色发展能力，围绕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研究应用减排减损技术和节能装备，带动产业链企业共同减排。关注研究龙头企业公正转型实践对于实现农食系统公正转型有着重要意义。
三、农业上市公司公正转型实践分析
选择六家农食系统龙头上市公司，境内三家，境外三家，见表1所示。本文主要基于这六家农食系统龙头上市公司2022年及之前年份的ESG报告进行公正转型实践分析。六家上市公司都已成功识别出所有利益相关者，并建立起稳定的沟通渠道和清晰的沟通目标。但是，在推动与利益相关者有关的转型活动方面，境内和境外农业上市公司存在明显差异。
表1 境内、外农业龙头上市公司名单
注：Syngenta先正达是一家中资控股、管理总部在巴塞尔的跨国企业。截至2023年5月底前对外披露的可持续信息主要覆盖境外业务，未包括境内业 务。因此，此处仍然将Syngenta归为境外企业。
来源：作者整理
一是战略层面。巴西肉类企业JBS和爱尔兰食品集团Kerry Group制定清晰的公司层面减排目标，并将其上升为战略核心目标之一。JBS承诺2040年前实现全价值链净零碳目标，并将其作为董事会和高管层未来的核心工作目标之一。在2021年ESG报告里，JBS首席执行官代表高管层进行致辞，提出将通过创新、投资和合作，致力推动实现净零目标。Kerry Group为实现零碳目标制定“超越地平线”战略，承诺2030年前将范围1和2绝对温室气体排放量在2017年基础上减少55%。在2022年ESG报告里，Kerry Group首席执行官和集团可持续负责人均将“超越地平线”战略作为公司核心战略。Syngenta首席可持续官坦言虽没有完成减碳目标，但仍将继续努力。2021年，蒙牛将“双碳行动”纳入GREEN战略，设定“2030 年碳达峰，2050 年碳中和”目标，“双碳行动”2022年仍主要局限在绿色生产以及原料奶供应商管理，还没有全面向所有主要利益相关者扩延。中粮家佳康和山东凤祥股份尚未从战略层面考量转型因素。
二是沟通层面。三家境外农业上市公司已将应对气候变化、促进低碳转型相关内容作为与职工、供应链/农户、消费者/客户和社区/地区等利益相关者沟通的重要事项，三家境内上市公司与利益相关者的沟通事项均未涉及低碳转型内容，还只停留在健康安全、诚实守信等传统议题。以Kerry Group和蒙牛为例，两家上市公司利益相关者的沟通事项见表2所示。
表2 Kerry Group和蒙牛利益相关者沟通事项
注：“_”标记内容均与气候变化、低碳转型相关
来源：作者整理
三是实施层面。三家境外上市公司非常重视带动供应链企业，尤其是农户参与到转型活动中。Kerry Group在爱尔兰与3,000多家乳制品供应商合作的EVOLVE计划，重点关注在农场实施现有的低碳技术，激励供应商努力大幅减少2030年排放量。目前正在与客户合作开发下一代低碳蛋白质，为农户提供技术支持流程改造以节省能源、水和减少浪费，从而降低面向消费者的产品环境足迹。JBS采用新型降碳生产模式，推动Seara旗下9,000 家外包种植农户转型。重新利用拆除钢材和金属材料为集体摊位制作隔断以减少农场改造成本并避免浪费。为农户提供动物处理、动物福利、合规和环境许可培训。Syngenta开发助力农户践行再生农业的技术，包括更环保的植保产品、优质高产的种子、生物产品和数字解决方案。投入资源到农民培训和能力建设，培训内容包括减少农业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措施、衡量气候影响的方法。
在社区/地区方面，JBS拨出特定经费支持社区和志愿者活动，以及社区机构转型发展。Syngenta以多种方式与世界各地的社区互动，共同活动包括通过就业和教育为生计作出贡献，分享改进农业实践方面的专业知识，支持社区和学校控制疾病传播以及管理废物等。
境内农业上市公司也有逐渐开展供应商减排管理。蒙牛推动主要原奶供应商率先开展牧场碳排管理工作，中国圣牧、现代牧业等原奶供应商均已开始全面的碳排查，着手制定双碳战略及减排路径规划。中粮家佳康和山东凤翔股份当前关注供应商安全管理、风险防控，农户扶贫，社区人员就业，尚未针对将转型内容融入进客户/消费者、供应链及相关社区/地区等这些利益相关者中而采取任何特殊措施。
四、推动农业领域公正转型建议
农食系统供应链排放管理至关重要，要通过食品制造商、食品零售商和食品服务商推动上游农业生产商做好碳排放管理，并重视发挥产业链中龙头企业的带动作用。为有效推动农食系统实现公正转型，建议做好以下四方面工作：
一是明确农业领域公正转型基本原则。在推动农食系统公正转型过程中，首要是明确公正转型基本原则。这些原则包括：①确保农业公正转型必须朝着对人类、自然和气候更加有益的全球粮食系统迈进；②应该能够满足消费者在转型期间的营养需求，而不至于因为食物成本增加而导致饥饿或困难；③必须支持食品生产商及其社区因为转型而增加的成本，以及管理转型带来的更广泛的社会经济影响；④支持无法继续务农的人或在食品价值链中无法继续工作的人重新掌握技能并寻找新的谋生机会；等等。
二是将公正转型融入农业企业现有的利益相关者体系。当前我国港股上市农业公司普遍重视ESG工作，建立相对完善的ESG管理体系，识别出了所有的利益相关者，但是对于转型的重视程度有待提高。建议将转型战略纳入农业上市公司整体战略，将减碳目标作为公司核心战略目标之一。充分考虑转型可能对包括公司职工、客户/消费者、供应链及相关社区/地区等利益相关者产生的影响，将转型因素融入进利益相关者日常沟通，并采取有效措施消除或减缓转型带来的不利影响，放大转型的有利影响。
三是鼓励金融机构探索创新农食系统公正转型金融产品。支持金融机构将公正转型纳入发展战略中，根据农食系统的行业特性，创新公正转型挂钩贷款、公正转型挂钩债券等金融产品[5]。在设置关键绩效指标（KPI）和可持续发展绩效目标（SPT）等指标时，可考虑将农食系统融资主体的融资利率、融资条件同其对职工、供应链/农户、消费者/客户和社区/地区等利益相关者的表现相挂钩。其中，尤其要重视食品制造商、食品零售商和食品服务商对供应链上游农业生产商的管理表现。
四是继续深化农食系统公正转型研究。农食系统产业链条长且复杂。发挥农业龙头企业的带动作用，食品制造商、零售商和服务商带动作为排放大户的农业生产商共同转型模式，都需要深入的探讨与研究。学术界、监管部门、金融机构、农业企业等，应该主动加强理论研究和学术交流，学习借鉴欧盟、美国等发达国家的经验以及境外大型农业企业的实践，将公正转型有效纳入我国农业转型体系中。
[1] 潘家华,李雨珊.净零碳目标进程的知性悖论与陷阱规避[J].阅江学刊, 2023, 15(1).
[2] 白军飞. 大食物观下的食物安全保障[J]. 人民论坛. 2023(11)
[3] 佚名. 现代农业转型发展与食物安全供求趋势研究[J]. 中国工程科学, 2019, 21(5).
[4] Just Rural Transition Initiative Secretariat. Principles for Just Food System Transitions[R]. Published in April 2023.
[5] 中国邮政储蓄银行转型金融课题组,徐金麟,吴虹,等.积极探索商业银行公正转型金融[J].中国银行业, 2023(2):5.